时间管理

往年新学年，我都带上憧憬踩着小碎步登场。随后的九个多月，我时常被数只无形的手或推或拉或扯或拽地出现在校园里的任何地方。这些地方于我，可以是图书馆，食堂，自习室，操场，是车被堵在了路上某位老师的教室，是巡逻在教学楼的每一层走廊……

 

我曾在美国教了二十二年中文：大学四年，私立初高中十六年，公立初高中两年。我曾有幸为两所学校建了中文项目，期间教过五至十二年级的学生。我曾多年日教六个进度不同的班，甚至还边学边教了一年的职场培训课。我有过一日奔走于两个镇子两所学校的教书经历，体验过课间五分钟推着教具车满教学楼跑着进出不同教室的不易。我曾放弃十次春假带学生去中国旅游，也曾多次培训学生参加全美高中学生汉语桥演讲比赛。百忙中，我逐渐长出了三头六臂，同时也积累了些自救方法。新学年开始，我希望在此啰嗦的这些能帮您在教书百忙中偷得分秒闲。

 

1）备课：我有一套教字-词-句-语音-会话-语法-写作的方法，从而节省了备课时间。比如，我用教学歌谣铺垫教词汇-说话-语音语调-会话-语法，用“画说汉字”帮学生快速识字，用“汉字比赛”帮学生复习巩固所学词汇，用绘本帮学生提升翻译技巧，用Projects帮学生拓展提升运用语言的能力。我不在这里细说上述方法。您若有兴趣了解，请浏览我的教学博客。教学没有固定的框架，但若有一套适用于自己的方式方法则会让我们更从容着教书。

 

2）上课：上课我以精讲多练为原则，把属于我讲课的时间限定在五到七分钟。学生分小组或练习或创作或展示时，我会一边欣赏一边把控各项活动的时间。把控好教学节奏至关重要，尤其是该停下来时务必停。这样做才能保护好学生的求知欲望，聚焦他们的注意力。学生一旦有了自学能力和演练热情便不需我多费口舌。口若悬河着讲课的时间少了，歇口气儿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

 

3）课堂管理：上课时我会根据需要变换角色：教师，教练，导演，指挥，啦啦队长，裁判，观众… 我的任务是把控好各教学环节和活动流程，搭建好让学生放飞想象发挥潜质的平台。只要我把自己该进入的角色做到家，学生便会自觉预习，自觉演练，教与学便会水到渠成地进行。

 

4）作业：学生的课后作业我都是在课上检查。作业大致有两项：1）跟着录音念五遍课文或背诵课文；2）做七道左右书写题或编一段对话或写一篇短文。跟录音念课文两分钟完成，书面作业十五分钟左右完成。也就是说，学生半小时能做完中文作业。上正课前我花两分钟让学生三人或四人一组表演课文，以此检查学生听录音的效果，并给出即时反馈。检查书面作业，若作业是语法练习，我会找几个学生分别把题写在白板上。学生在白板上写的时候，我会迅速查看其他学生的作业情况，然后全班一起批改。错，由学生找出，由学生理论，由学生负责改。学生讲不清的地方我再试着讲。若作业是编对话或写短文，我会让学生当众表演。不收作业即节时省力，同时也培养了学生“自己的事儿自己做”的习惯。

 

5）测试：每学一篇新课，我会给学生一个Take-Home-Quiz和一个随堂考试。两份卷纸我都是当天收上来当天批完。批Take-Home-Quiz超紧张，因为我得等放学后才有空儿批，通常要花四个小时左右。批随堂考卷很轻松：我把所教的班都安排在同一天考试。这班学生考试，我批上一班学生的试卷。第二天上课，我会把Quiz 或试卷还给学生，并解答学生的疑问。若某题有一半学生做错，这错算在我身上，不扣学生的分。卷面上的错一律由学生责任改。Quiz和试卷我均只批不改，不但节时省力，而且教学效果好。

 

6）沟通：跟家长沟通我以email 为主。若有家长求见，那要看是哪位家长。最难缠的家长，我通常会安排在早8点见。8:20分上课铃一响，家长便会自动离开我的教室。No struggle.

 

7）写评语：我曾任教的私校老师每学年给学生写三次评语。写评语不容易，尤其是同一班学生我连教数年。有一次，被写评语折磨得惨兮兮的我急中生智搬来《易经》，丢一枚钱币翻到某页琢磨里面的内容然后根据学生写评语。有意思的是，不少学生和家长说喜欢看我评语里的“玄乎”。若您手里有不喜欢做可又非做不可的，那就琢磨着怎么能玩儿着做吧。玩着做真能减压。

 

8）教学评估：自我评估初稿我暑假写好，开学后完善。校长等人来班里听课好办。俗话说：外行看热闹。不懂中文的各部门领导经常会被我教室里的正能量感染到。他们所见到的是学生兴致勃勃参与着学，所感到的是师生之间教与学流动的默契。只要领导看到学生Totally Engaged，给您的教学评估一定错不了。

 

9）开会：若开会内容跟我有关，我会认真听。若内容和我不搭边，我会鸟儿悄养神：1）呼吸：胸式呼吸，腹式呼吸，慢吸慢呼，深呼吸等。2）揉穴：揉手部以及其它容易揉到的穴位。3）瑜伽：舌抵上颚，手背后坐直，脚跟着地脚趾用力往腿部上靠或用力够地等。开会的时候，不批改作业不备课，分分秒秒用来清脑养神。

我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工作内容更需按优先进行排序。时间有限，校园里杂事万千。懂得规划时间并善用时间始于不浪费时间，而繁忙的时候若能有点儿空闲一定是某些策略的结果。

教学习惯

昨夜的梦竟是我站在诺大的阶梯教室里如鱼得水地教书。我退出教学已三年，可一到八月底九月初开学季，无论我醒着或是睡着，习惯照旧会领着我回到教室里去。

我刚看完的 Atomic Habits 和正在看的 The Power of Habit 讲的是习惯决定行为，行为决定结果。习惯一旦形成，大脑便进入了省力模式，许多行为不需要下意识的努力，不需要别人提示监督，任何情况下都会按已形成的习惯模式自行启动。举止文明是一种习惯～诚实守信是一种习惯～尊重他人是一种习惯～守时惜时是一种习惯～善于倾听是一种习惯～惜福感恩是一种习惯～豁达愉悦是一种习惯～反思悟道是一种习惯～事分轻重是一种习惯～做事认真是一种习惯～换位思考是一种习惯～热心关爱是一种习惯～宽容鼓励是一种习惯～选择快乐是一种习惯～不言放弃是一种习惯…….endless。总之，世界万事万物中，习惯无所不在，且习惯的能量不可小视。这两本有关习惯的书帮我审视自己的习惯模式，同时也引着我想到了教学习惯。

教书是一份重复性极高的工作。教师做的选择决定了教学习惯，反过来教师的教学习惯又会左右教师的选择。教师的教学习惯会直接影响到学生的学习习惯和行为习惯的形成。因而，不同的教学习惯便会产生出不同的教学结果来。好的教学习惯能让教学游刃有余，顺风顺水，师生同获成功，同感轻松愉悦。

我常听老师们抱怨说学生在课堂上不说汉语。我认为学生在课上不说汉语是老师从汉语零起点学生来到教室的第一天起就很少说汉语的结果。若要学生有走进教室开口说汉语的习惯，老师需要从新学年的第一堂课开始就用汉语跟学生交流，并坚持用汉语上课。虽说教无定法，但我认为精讲多练，课上以汉语为主训练为主，让学生在使用中学汉语，老师在使用中教汉语是一种极为有效的教学模式。

新学年的第一堂课，老师跟汉语零起点学生便可用汉语交流。在此，我分享几件我常做的小事。

1）自做名牌挂胸前：‘高老师’三个汉字上面标着汉语拼音。学生一走进教室，我便迎上去指着名牌用汉语做自我介绍，并伸出手和学生握手。我会说：你好！我是高老师。欢迎你！学生懂不懂没关系，回答不回答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让他们立马感觉到我和蔼可亲，笑容里满是期待着见到他们的那份开心。

2）上课铃声响过，我会在学生的注视下慢慢地一笔一划在白板上大大地写下：你好！我是高老师。欢迎你！同时标出汉语拼音，并给出英文意思。然后，我会走到每一个学生面前说：你好！我是高老师。欢迎你！同时伸出手来真诚地和学生握手。

3）自我介绍完毕，我回到白板前。我在拼音 gāo lăoshī 旁边用英文标出 Spell the sounds；在汉字 ‘高老师’ 旁边用英文写下 Chinese characters.  

4）我用一分钟的英文告诉学生汉语拼音取自拉丁，汉语有四个声调，并通过情节描述和手势来帮助学生记住：一声/Go out for a walk；二声/Climb up a mountain；三声/Go down exploring the valley；四声/Go down the mountain。

5）接下来我给学生一张有汉字有拼音和英文意思的《课堂用语》表。我鼓励学生大声念出汉语拼音，我会随即把他们念出的课堂用语表演出来。学生一开始会念得底气不足洋腔洋调儿，不过我都能猜对，并且表演得惟妙惟肖。这样一来，学生试着说汉语的勇气大增，争先恐后地喊出指令让我表演。顿时，教室里师生笑作一团，紧张气氛烟消云散。

6）然后我再用一分钟的英语来介绍汉字具有画境的特征，并给学生一分钟完成一个猜汉字游戏。这些刻意选出的汉字，学生猜中率最高达100%，最低80%。对于汉语零起点的学生来说，眼前这些头次见的汉字竟然被他们轻而易举猜中对号入座即刻就给汉语披上了妙不可言的轻纱，汉语有趣不难的印象顿时种植在学生的脑海里。

7）学生认识并操练拼音和四声是通过动作歌谣《剪刀石头布》开始的。这首歌谣不用我领着翻译，我只是领着学生做一遍，他们就猜全了意思。《剪刀石头布》我通常领着学生演练三遍，然后便让学生找班里的每一个同学都剪刀石头布一把。全班学生完全沉浸在无比兴奋的演练中根本就不觉得是在学中文。他们撒着欢儿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练着赛着，我则从旁帮他们纠两个拼音：左～前。至于声调，尤其三声，学生将在日后的操练中完善。

8）当天的作业是要学生回家练熟这首歌谣，并告知学生第二天上课会进行决赛。胜者将荣获我的一枚棒棒糖。

下课铃响了，兴奋的学生都不愿意离开我的教室。学生们走出教室后会在走廊里大声嚷嚷着剪刀石头布，甚至走进另一间教室还继续念叨着剪刀石头布。我曾多次接到其它学科老师的电话问我教了什么，怎么学生才上一节课就会说汉语了。听之，我心里满满的欢喜。

习惯是在习惯中养成的。 老师用汉语上课的习惯需从新学年的第一堂课开始。我们要让汉语零起点的学生习惯我们用汉语跟他们交流，习惯我们坚持用汉语上课，习惯我们拿腔拿调儿说汉语，习惯我们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说汉语，习惯我们手舞足蹈比划着说汉语，习惯我们魔术师似地动用所有道具来展示汉语，习惯我们为了让他们听懂说什么而竭尽全力地表演汉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挑选课本

四月莺飞花开，周围的景色让我想起 “一年之际在于春” 这句格言来。不过，对于 “一年的收成在于春的播种” 这一说法，我倒不完全认同。我当过知青，冬天干过收糞沤粪，待春回大地时把沤熟的粪土一担担挑去田间的活儿。因此，我敢说假如那会儿冬天不把挨家挨户收上来的人粪屎尿家畜家禽屎等掺合着泥土沤成有机肥备用，春天播下的种子虽然生出苗苗来，但也会因先天养分不足而长得蔫了吧唧茁壮不起来。教书的春落在了夏末初秋，其细节的准备始于四月。

四月，学生选课。今年的学生会有多少留下来继续学？来年又将有多少学生选修中文一这门课？公布出来的选课结果让有些老师心儿爽偷着乐，也让有些老师担心起手里捧着的泥巴碗。学生选课的结果透露出学生对老师的认可程度，提醒老师去审视某个教学环节，督促老师内观自己的教学思路以及课堂操作，甚至逼着老师去改变。

四月，陆续有老师带着课本问题私信我：“现有的书不好使，我打算来年换新的。”  “汉办提供的免费书没法儿用，可学校穷，只给我够买五本书的钱。”  “现用的课本是前任老师选的，不适合学生，换哪套书好？”  “学校明说了没钱买书，我该怎么办呢？”  “我打算汉语一试用你的课本，测试题和教师手册有吗？”…… 选到一套好用的课本是每个老师的心愿，也是教学的一个重要环节。那课本好用的标准呢？我挑选课本会侧重以下两方面。

1）课本内容投其所好

Content Rules.  课本内容贴近学生的生活。当语言学习和学生的生活交融在一起时，学生才会有话说。挑选课本首先要考虑学生的年龄和接受能力。未成年的孩子，尤其是十年级以下的学生差一岁就有差一岁的距离，因年龄拉开的距离不可小视。

2）课本清爽简约

清爽简约的课本会给学生亲和力。每一课的页数不多，课文不长，词汇量适中，语法点清晰，练习不沉重，一学年下来差不多能完成整本或大半本为入选条件。所谓含金量高臃肿的课本我绕开走，厚重的金砖课本极不适合拿来教十年级以下或汉语零起点的学生。

老师挑选课本时要心系学生，不然会容易遭课本绑架陷入分秒必争教课本教考AP的困境中。想让学习中文的队伍发展壮大，想要学生学有所成，老师一定要摸清孩子好哪一口，然后就在那一口上多花心思折腾出些让孩子们欲罢不能的花样来。近些年有些学校闹哄哄地赋予老师 “自由裁量权”，鼓励老师根据教学自主处理教材甚至不用课本。我衷心祝愿被信任的老师皆有超人本事和时间扛得起这副担子来。我认为教高中中文的老师手里需有一套好用的课本。遗憾的是，您想要的那套课文长短恰好，词汇多少恰好，语法难易恰好，练习多样，听力有趣，数码这个App那个，测试成套，习题答案教师手册均好到可丁可卯的课本现实中没有。即便您跟我一样耕牛似地吭哧瘪肚为学生编写出课本，每年用时仍然得根据眼前的学生微改内容并瞅准火候添加佐料以便调出让这一班学生咂嘴咂舌的味道来。总之，全方位十全十美的课本您就是踏破钢鞋也找不来，您能找得到的是一套微加工后就能让学生喜欢并消化得了的课本。

课堂管理

前几日跟大家分享了《学年首日》，文中提到我开学第一天不跟学生讲教室有哪些规矩。有老师问我什么时候跟学生交代教室规矩为好，究竟怎样管理课堂有效。每次被问及课堂管理，我都有点儿摸不着脉回答老师们的问题，原因是我没在课堂管理上花费过脑细胞。教了美国孩子二十多年的中文，我没有跟他们一本正经地交代过教室规矩，教室的白板上或墙上也从未张贴过任何接近于教室规矩的内容。只有在给学生学期计划的 Daily Requirement 里，我写进了以下三条：

1) Come to class with your textbook, folder and notebook.

2) Speak Chinese or Chinglish when you enter the classroom.

3) Always bring with you your Sunshine Spirit, imagination and curiosity. 

这里提到的Sunshine Spirit~阳光精神，说白了就是好态度，按照现在的说法是“正能量”。我要求自己带着“阳光精神”教书育人，要求学生带着“阳光精神”求知探索。教室里如有不对的事儿，我和学生会说：“阳光精神”不够。没有“阳光精神”。你要有“阳光精神”哦。比如说：作业没做，阳光精神不够。上课偷摸查看手机，阳光精神不够。学习中遇到点儿小障碍就抱怨自己没有外语细胞，阳光精神不够。怕说错而不敢开口，阳光精神不够。作文能写得更好却偷懒草草完成，阳光精神不够。欺负同学，口出脏话，抄袭作业，编谎话逃课等就更甭说了，通通属于阳光精神不够。“阳光精神”笼统又具体，妙在让我跟学生同做“阳光精神”的主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阳光精神”算是我教室里的规矩吧。

我在Belmont Hill私立男校教书的头一年也让学生给折磨得半死，但我不认为是我课堂管理有问题，更不认为是学生有问题。同一个学生在别的老师手里就能专心学习天天向上，为何到了我的班上就猴屁股坐不住惹我肺炸？我认为归根还是我的问题，是我给学生的内容或传导内容的方法不合学生口味所致。所以，每次遇到学生不跟进，我就会停下来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及时调整内容或传导方式。我把心思全花在了学生喜哪口我就给哪口上了，因此丰收着满室的阳光精神，温馨着和平共处。您想想看，每天和七十几个八到十二年级的男孩子打交道，不合着他们的习性和口味儿教，我能活下来吗？我在美国教汉语的经历可谓一场浪漫的修行。

教学内容与传导方式适合学生的口味后，让学生有章可循非常重要。从上课铃声落，到下课铃声响，我的学生非常清楚我对他们的要求，清楚每一个练习怎么做，每一个教学活动如何开始至完成。比如说：上课铃声响后，我们每天做的第一项是热身活动，即单词比赛。因此，学生一进教室就会自动坐下来复习生词或到白板前翻看生词卡。当学生见我收白板上的字卡时，他们便主动两人一组说着《剪子，石头，布》决出胜负两队。等我一堆字卡拿在手里时，学生已经面对白板排好队等着我开始了。整个单词比赛流程学生清楚，操作如流水般顺手，且不必我多言。认字比赛做完的第二项活动是表演歌谣。我给学生两分钟准备时间，他们三三两两组成小组练习，时间一到就一组一帮地轮流到白板前表演给大伙看。学生表演歌谣时，我给的评判无非是：说得好，你昨晚录音听得好！说得都没昨天好，昨晚你没听录音吧？马马虎虎，今晚你该多听跟着多念几遍。歌谣表演后第三项是检查作业。我挑五六个学生把作业写到白板上。学生在白板上抄写作业时，我快速查看其他学生的作业情况。两分钟后，全班一起给白板上的作业找错打分。学生负责给自己的作业打分，出错的地方自己修改好。作业检查完毕，我们继续下一项。总的来说，学生清楚各项活动的环节和要求，运作起来才能有条不紊。否则，交通信号不清带来的混乱，最终警察也没招儿。

我跟学生打交道，用的是爱～赞美～鼓励。爱，感动了学生。赞美，激励了学生。鼓励，支持了学生。爱～赞美～鼓励揉合成一枚灵丹，让学习中文的动力来自于学生内心的沸腾。举个小例子：我的学生都做作业。有时候，别的老师会跟我抱怨说我的学生在TA班上做中文作业。为什么学生都做中文作业呢？主要因为我给学生的作业比其它学科老师给的都少。作业，我一向求质不求量。我给学生的作业少，收上来的作业比较有质量，而且不完成作业学生会自己感到没法儿交代。所以，每当老师问我学生不做作业该怎么处理时，我就没了话说。我的学生也有不做作业或忘了做作业的时候，不过，还没等我处理他们，人家就自己处理自己了。自省者自强，自律者自尊。

教书，每个老师有各自的风格。课堂管理，每个老师有各自的方式。亲其师才能信其道。想让自制的课堂规矩行之有效，想让学生心甘情愿不溜号儿地跟咱学中文，咱得赢得学生的喜爱和信赖。课堂管理的效果来自于老师的气场。老师的气场是举手投足言谈交流展示知识中释放出的吸引力感染力和震慑力，一切皆在学生的感觉中，并影响着学生的态度和选择。

   

学年首日

署热未消，秋意渐浓。不知不觉间，悠闲散懒的暑假结束了，老师们又一次站在了新学年的起点上。最近，有老师问我开学第一天做什么，怎么上好第一天的课，怎么给学生起个好中文名，怎么教汉语拼音，如何管住学生等等。教师群也在热聊新学年这一话题。围绕着老师们所关心的内容，我决定就新学年的新汉语班写一篇《学年首日》

我曾迎送过二十多个学年。学年，在二十几季的轮回中逐渐融为一体，变得没有了界限，分不清哪一年是哪一年。只有开学的第一天，因为那天我如赴情人约会般去跟一帮汉语新鲜人儿见面，心里那份甜滋滋的忐忑依稀可辨。眼见群里老师们忙着为新学年装扮教室，筹划教学，头脑风暴课堂活动，搜寻教学资源……我想轻声问一句：老师，您准备好秀您自己了没有？

一间教室，一张白板，一些桌椅，一个老师。学年首日，学生重复着进出五六间相似的教室，面对五六个被称之为老师的人。这一天，老师们做的例牌内容大致相同：迎接学生，点名，指定座位，立下教室法规，介绍学年课程及要求，发书等。下课铃声响，半醒半睡的学生唰地起身离开，老师刚才说了什么没印象，但对老师却给出了印象分儿。所以，开学第一天，老师秀好自己，赢得学生喜欢与信任才是关键之关键。

无论我们愿意否，学生会以貌取人。开学首日，我们在教室里迎接新学生的那一刻，我们面向全班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他们对着我们的服饰仪表，姿态表情，语言风趣幽默轻重缓急以及肢体语言等打了分数。五分钟下来，我们留给学生的第一印象已烙成。无论第一印象多么零碎肤浅片面，但这些先入为主的First impressions are lasting impressions.  因此，咱需仪表整洁清爽，服饰颜色搭配适当。咱得真诚地微笑，风趣地讲话，温柔起眼神儿来跟学生交流，并尽可能地亮出自己的人格魅力来打造气场。老师的气场是举手投足言谈交流展示知识中释放出的吸引力感染力震慑力，一切皆在学生的感觉中，并影响着学生的态度和选择于无形。

学年首日的第一堂课，面对新学生，这些例牌事儿我不做：指定坐位，陈述规矩，介绍课程要求，发学期或学年教学大纲，发书。

学年首日的第一堂课，面对新学生，以下四项我必做，而且力争做好：

1）点名：点名时，我每叫出一个学生的名字就会走过去跟这位学生握手，并轻柔地说 “你好！欢迎你！”。点名，帮我快速记住学生的名字，给了我送温柔目光给每一个学生的机会，也帮助学生彼此认识。点名时，我犹如花丛中的一只蝶穿梭在教室里，学生的目光追着我游走。点名完毕，我会让每个学生都觉得，TA是我当天最想要见的人。

2）简介拼音：拼音，美国学生不陌生，因此我简略介绍。我用寥寥数语外加手势告诉学生汉语有四声，然后就给学生一纸《课堂用语》来试着说。学生虽然初次接触拼音，可他们尝试着说的课堂用语我都能猜对，并立即夸张地演示出来给他们看。学生一看自己说的我都表演对了，便愈加争着发指令给我……  一时间，学生们的显摆劲儿不断升温，刚才还略微紧张沉闷的教室此时便笑声四起了。这一刻，我跟学生亲近了不少，他们顿时就觉得汉语简单又好玩儿。想想看，我还没开始教汉语，人家学生喊出的课堂用语，我句句都听得懂，学生能不情绪高涨吗？

3）介绍汉字：我用汉字 ‘早’ 的故事帮助学生品味出汉字的画面感，并告诉学生只要用心观察就能猜出汉字的意思来。于是乎，我给学生一张纸，纸上并排两队字词。A队有十个象形字：伞～山～鸟～雨～上～下～网～田～刀～串，B队有十个英文词儿。一分钟不到，学生就把它们对号入了座。其结果，学生都猜中了。皆大欢喜的学生又一通热赞咱汉语简单又好玩儿。可不是吗？十个我没教过的汉字，人家拿过来顷刻间就都选择对了，学生能不欣喜若狂吗？

4）动作歌谣：拼音和汉字简单介绍给学生后，我给学生一首歌谣《剪子，石头，布》。我不花时间翻译这首歌谣，只是领着学生边说边做。第一次演示，我找一位学生到前面随着我一起做。我跟学生的演示，其他学生一看便猜出我们在做什么，轮到他们时应该怎么做。接下来，我让全班坐着跟着我边说边做两遍，然后我让全班站起来找一位同学面对面站着跟随我边说边做两遍。之后，我就让学生分组练习两分钟。两分钟后，全班一起做一遍，接下来比赛正式开始。两人一组，胜者留下继续参赛，败者坐下为比赛拍着手说歌谣，直到剩下最后两个学生决出胜负。最终，胜者惊喜得到一颗棒棒糖大奖，败者我给足了鼓励话便请回了座位。整个过程，全班学生嗨着喊歌谣，嗨着拍手跺脚，气氛热烈。下课铃声响，学生仍然手拍得噼啪响，嘴喊号子般喊出汉语，没有谁想要离开。是啊，开学首日他们上哪儿找这样好玩的教室好(hào)玩儿的老师呢？学生走出教室，我仍能听见他们在走廊里说《剪子，石头，布》…… 好几次有老师打来电话问我说：你的学生在我的班上说汉语。你是怎么教的？才上一天课他们就能说很多呢！电话这头，我忍着不乐出声儿，谦虚地告知对方：哪里，我没教什么，就教了他们几个字儿而已。搁下电话，我得意万分，又是一个好开头啊！

开学首日，我跟中文一学生的初次见面就是让他们觉得我友善有趣可亲可信，就是让他们觉得中文课简单又好玩儿。学生下课不舍地离开教室并期待着上我的下堂课是我最想要的教学结果。当我把快乐的种子播种了下来，今后再给足阳光给足水，那就一季一季地丰收汉语花吧。

七七高考

1977年10月21号国家发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这一好消息传到我下乡的村子里又晚了几日。得知这一消息后，我跟几个户友商量着该怎么复习。那时，我们对恢复高考心存疑虑，所以白天照旧下地干活，收工后的时间用来读书复习。东北的冬天巨冷，冬天农活不多，我们跟着日升日落作息。冬天一来村里的电就走了。漫长冰冷的夜晚，收工回来的我们只在吃晚饭的时候点个小煤油灯，晚饭后收拾洗漱完就赶紧灭灯上炕瞪着眼聊天。点煤油灯可不温馨浪漫，尤其部分油是我们从队里的机车上掏出来的机油。煤油灯其实就是一只碗里放少许煤油，再放根自己捻搓的绳，绳的粗细决定着光的亮暗。煤油释放着光，也释放着油烟。煤油灯点得时间稍微一长就让早上醒来的我们有了不满意的妆容：黢黑的眉毛，黢黑的眼圈儿，黢黑的鼻孔。如果谁脸上的皮肤汗毛孔粗的话，一觉醒来脸似乎也会比头天晚上的黑了一些。这还不说，时间一长，油烟还会把被褥熏得黢黑洗不净。因此我们想要夜里点着煤油复习高考门儿都没有。于是，我们几个准备高考的换班跟队长请假回家淘宝：有的找来几本理科书，有的找来几本文科书，有的找来一包蜡烛，有的找来些笔纸。就这样，入夜时围着一根蜡烛趴着几颗脑袋，各看各的书，各写各的字，有话说时都鸟悄儿地说，生怕扰到躺在炕上快乐神侃的姐妹们。

我儿时的梦是当医生，像我父母那样救死扶伤。所以，决定参加高考的头几天一收工我就猛劲儿复习数理化，尤其化学。其实，我下乡没多久就成了队里老乡口中那个毛丫头医生。我尤为喜欢针灸，上高三那年自己身上百十个穴位让我差不多扎了个遍，哪个穴位管哪些毛病我都能说得八九不离十，只有眼部穴位我没敢轻举妄动，怕把自己扎成乌眼青。自学成医的我下乡前除了在我爸妈面前侃穴位显摆以外，从未在除了自己以外的真人身上下过手。但当十七岁半的我成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一枚知青便一下子修成了正果。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拉肚子等常见病就来找我，我便把父母给我备的药拿出来给他们享用。有时候队里的赤脚医生忙不过来给谁扎针换药，也会把针药留给老乡让我收工后去家里扎针换药。老乡身子不舒服，有时也会派家里人来户里喊小高我过去给瞧瞧，我便带着一包针灸针去给人瞧病扎针。那时我胆子肥大，觉得针灸针扎不死人，便时不时地在村民身上圆着自己当医生的梦，幻想着有一天能穿上白大褂正儿八经儿地给人看病，听人尊敬地喊我 “高医生”。77年冬天吉林省高考的日子我记不得了，好像不是十一月末就是十二月初。我只记得临近高考报志愿时，因受考生所在地区限制，容我选报的医学院都属三流医学院。我父母六十年代初毕业于解放军第七军医大学，他们死活不准我报考三流医学院，理由是我不能走出校门用三流医术给人治病。没法子，我就赌气选报了自以为没有人懂的科目：英语。我从复习数理化扭头去复习了几天历史地理政治就进了考场。英语和语文我没复习，一是因为英语我只学过 “浪里千眉毛！” 和高玉宝的《半夜鸡叫》，复习英语觉得无从下手；二是语文一直是我的强项，到了考场临阵发挥听天由命吧。后来进了吉林大学英语系我才知道英语哪里是一门无人知晓的学科啊？只是我自己不会罢了。我的同窗李昶在乡下时就教乡下孩子们英语了，而我刚上吉大读英文时二十六个字母都勉强按顺序念出来。

高考那个星期我请假回了家。高考那三天部队出了个敞篷大卡车，拉着一车赴考部队子弟直奔白城考场。我们冒着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寒站在卡车上，四十分钟后车停在了考场外。下车时我们冻得手脚麻木，腮帮子生疼，嘴冻得瓢得说不出话来。记得高考的第一天上午考数学，下午考政治；高考的第二天上午考语文，下午考史地。前两天的科目我自觉发挥得还行，尤其是做语文试卷时有如鱼得水般的欣喜，因为我把上高中时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过的几段歌词巧妙地发挥到了作文上。报考英语加试一天。第三天上午的英语考场里不足十个人。上午笔试我轻松挥笔，因为试卷上的题我没看懂几道，胡猜瞎蒙照葫芦画瓢地做。下午英语口试就更容易了：考官放一张中文报纸在我面前，用指头随便点出一段让我念，看我有无口吃病，说话大舌头不，几分钟后我便一身轻松地走出了考场。

高考完后的第二天我立马返回村里，埋头干活努力刷洗自己参加高考心不在村儿的罪证。数月过去了，整个大队没听说谁被哪所大学录取，我的心也早已回到村里那片熟悉的土地上，过着日出上工，日落收工，晚饭后收拾洗漱完就躺在炕上瞪眼聊天儿的日子。可谓，心儿静，一夜无梦。

一天，我在地里闷头倒动粪土，忽听见有人站在地头边喊我的名字，说大队部有我的一封信。我纳着闷一路小跑到了队部，路上不停地猜有谁会给我写信呢？到了队部见大队书记坐在一张旧书桌后面，见我进来他边递给我一个牛皮信封边说：队里知青就你姓高，叫你来认认这是不是你的。接过皱巴巴的信见封面上的字大部分被水糟蹋得模糊不清，唯独“高”清晰挺立着。打开一看，天老妈呀！这是吉林大学录取我的通知书啊！再仔细瞅瞅入学日子，离报道仅有五天...原来，这份录取通知书早就寄了出来。录取通知先是坐上了从长春开出的火车到了侯家公社总部，再从侯家坐上了瘦驴拉的小破车嘎吱嘎吱地在零下四十度的冰雪天地走走停停挨队送邮件，一个多月后才到达了我所在的光明公社大队部，这才捧在了我的手里。第二天一早我坐上了队里进城的马车，折腾到傍晚走进了家门。一进门，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正在吃晚饭。我没说什么就把皱巴巴脏兮兮的牛皮信封递给了爸妈。他俩打开一看就流泪了...我站在一边一时说不出来啥。每每想到我的吉林大学录取通知书很有可能不为我知被遗失在东北那条冰天雪地的小路上时，我都会头皮发紧有窒息感。要是那封系着我命运的录取通知书真的丢了呢？时隔四十年，我仍然不敢往下想。第二天我爸妈跟部队要了一辆吉普车带着我去集体户拉行李。那天本该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可却是我深感自己罪恶不轻的一天。

吉普车缓缓开进了光明公社二小队的知青集体户院。车还没停住户友们就出来迎我，有二十几个人。他们知道我要回来拿东西就都请了假等着我来。进门一看，我的那点儿东西早被她们收拾捆绑好放在进门处的炕头上。地当间儿的一张破旧桌柜上摆放着三只碗，碗上又扣着碗。大家没怎么说话，户长拉我到桌前，拿开那扣着的碗，碗下的是一碗猪肉炒土豆片，一碗猪肉炖酸菜，一碗金黄小米饭。我一看这饭菜眼泪就哗哗淌得饭也没法儿吃了，话也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了。我们集体户一年仅在过年时杀一头自家养的猪，那点点肉我们要一丝丝地吃上一年。那天，摆在我面前的两只碗里，竟然有几块像样的肉，几小块挺立着的肉。还有那碗小米饭，要知道，小米饭当时可是富人家能吃得到的，穷人家的小米得留着过年吃。

那天，我们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又都说不出来，也就什么都没说。集体户的土坯房一进门左边一口大铁锅右边一口大铁锅，是贴玉米面饼子蒸高粱米饭煮清水白菜土豆放点儿大酱就是菜的炊具。伙房隔开了户男户女：右边住着男生，左边住着女生。男生女生虽然对门住着，但平时却不走动。那天，女生的屋里挤满了为我送行的兄弟姐妹，炕上坐的地上站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温暖而沉重着。有几个男生猛劲儿地抽着旱烟，大伙都轻轻地喘气，轻轻地进出，轻轻地回避着彼此的眼光。那年，我是我们小队唯一考上大学的知青，也是全大队的四个小队里唯一考上大学的知青。一天前，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心还像是一湾池塘水般宁静，日出上工日落收工的节奏如同我写的教学歌谣。一天后，户里的平静日子全让我给搅和完了。当时我觉得我考上大学很对不住那帮和我朝夕相处了近三年的户友们。

记得上了大学后我写了一篇作文，题目：《记一件难忘的事》，写的就是我参加高考的经历和感受。正是因为写自己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吧，我写的时候那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的一幅幅画面不停地闪在眼前让我収不住笔。那篇作文我得了个A-。

四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四十年前此时此刻进行的那场高考，不仅仅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和人生轨迹，也是国家向知识向文明回归的起步，是祖国复兴的拐点。

这篇内容虽然不跟中文教学有直接关系，但七七高考却是让我成为一名真正知识青年的起点。一路走来，春暖花开。每每想起一九七七年那场突如其来的高考，我心里永远都是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多元文化

临近学年末，校园里的活动五花八门，其中一项是全校师生同庆多元文化。老师和学生自报代表某个国家或某个民族出场，我和我的学生当然代表咱中国。多元文化展示设在体育训练场，每个国家或民族都配有一张展示桌。

展示中国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一定难度，主要是因为手里中国元素物品少得可怜。不过，即便是我们学校跟中国脸对脸站着，那学校也不会给我们半分钱花。还好，这项活动仅花了我二十美金：十美金从Staples买了一张白色的project board，十美金买了几袋jelly beans用来筷子比赛。白色project board经学生用红纸一包就成了红色展示版。我让学生按照自己的喜好去网上搜图片，并配上说明，然后将图片和说明一并贴在展示板上。

有位学生家长在当地开中餐外卖：Szechuan Delight。平常我的学生一馋中餐我们就集资去Szechuan Delight订餐。每次老板送来的饭菜多得两班学生都吃不完，真不知道他们赚到了钱没有。这次多元文化庆祝，我又跟邹先生邹太太求援，人家二话没说就送来了几百个幸运饺和几包学生喜爱的中国糖果。就这样，中国展示桌上有了两样人人皆知并人见人爱的宝贝。

我自己的得意之作是想出了展示学生刻纸作品的好招儿。我在楼里搜来了几个装印刷纸的空纸箱，让学生用彩纸把纸箱包起来，然后把学生的刻纸作品贴上去后摞高就成了抢眼的立体装饰屏。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咱创造条件也要上。在中国文化元素短缺的情况下，我和学生一起动手并利用周边的资源让中国展区吸引了无数过客：中国展区红彤彤，展示桌前闹哄哄，皆大欢喜！